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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答客問之《魔法阿媽》

撰文:黃致中

《魔法阿媽》是1998年由王小棣導演、黃黎明編劇、麥人杰人物設計與史擷詠配樂,以臺灣傳統信仰、鬼神觀與中元普渡為背景,講述祖孫間的真摯情誼,文英阿姨領銜的配音演出自然又有個性,親切感的鄉土魅力深入人心,是臺灣動畫電影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在35屆金馬獎入圍最佳動畫項目最終卻因從缺而未能獲獎的爭議也令許多影迷心中感嘆「永遠的遺珠」。國家電影中心在20年後與青年學子一同回味當年那刀子嘴豆腐心、令人又笑又忍不住疼惜的魔法阿媽。就讓「青春答客問」延續當時未盡的熱情與討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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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我第一次看這部動畫是在電視上看的,每次看到就停不下來。唯一想吐槽的大概只有畫面吧,可能是時代的眼淚,或是我被現代動畫養壞了,真的需要一點愛才看得下去。有沒有可能拍重製版啊?拜託拜託!

A1:覺得畫風需要習慣一下自然有其時代因素,此外當年製作的情況也是相當辛苦。得到輔導金後,也因而加上了「必須一年之內交案」的限制。預算與時間有限之下,製作團隊只能燃燒熱情克服萬難,硬是從無到有把作品生出來,這宛如冒險的過程本身就足夠出一本書(可見《魔法阿媽:我把阿媽變卡通了》一書)。考慮上述各種不利因素,《魔法阿媽》的完成度可說是非常驚人了。

說到重製,相信有不少《魔法阿媽》的粉絲有提過類似的願望,想看看HD版甚至3D版的阿媽。要不要重製的權利自然是握在擁有著作權者手上,但這種純手工繪製的傳統動畫自有其難以取代的獨特風味,恰好與阿媽的主題:傳統、人情與溫度不謀而合。換成現今以電腦動畫為主力的製作方式,不確定會否更好,但很可能難以重演阿媽當年的風采。或許我們不妨這麼說:1998年的《魔法阿媽》已是當年最好的狀態了,她曾給我們的感動也是真誠無虛;但20年後的此刻,負責任的創作者應該想的是如何創造出在此刻當下最好的作品,而非只是嘗試復刻往日的成功。

Q2:阿媽養的貓和狗叫「酷羅」和「西羅」,這名字好特別,有什麼含意嗎?

A2:這名字就是日文的「黑」與「白」的意思,如果翻成更像寵物的叫法,大概就是「小黑」和「大白」。名字不是重點,重點是阿媽會日文,這兩個簡單的名字帶出一種「她活過日治時期」的時代感,令人猜想她是不是像台灣許多長輩日文其實溜得很,只是平常不講。是個細心的小設計。

Q3:我覺得那句「把你阿媽賣掉」真的太經典了,還有三滴眼淚,很好奇是怎麼想到這樣的主意?

A3:據說靈感是來自編劇黃黎明與母親的對話,聊到帶孫子的苦惱時啟發了靈感。原本想寫成現實題材的戲劇,之後覺得現實裡不好呈現,轉念又改成了做動畫片。(以上摘錄自(《魔法阿媽:我把阿媽變卡通了》)

這段對白確實有力道,當豆豆同意並問「該怎麼做?」,就展現出一種孩童特有的,因無知而無意間展現的殘忍。在那當下只能想著自己的憤怒與悲傷,對他而言爸爸媽媽是需要的,只有阿媽是多餘的,所以把阿媽賣掉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如果只是小孩子說這種話會讓人笑,因為明白他不能真賣掉阿媽而一笑置之;但在影片中遠不只童趣,更令人毛骨悚然,因為提議者是妖怪,就忍不住令人猜想是不是真做得到呢?這是成功的懸念營造,提升了故事的張力。後面那句「只有人家不要的東西才會哭啊,這樣他才會相信你不要你阿媽了,這是規矩,懂嗎?」更提升了殘忍感,令人覺得並不只是騙人的謊言,彷彿更有言外之意。

而當阿媽從現實生活的阿媽搖身一變成魔法阿媽,傳統地方信仰的象徵時,「把你阿媽賣掉」就附加了更深刻的含義:賣掉阿媽,換取一棟又新又大的房子,像暗喻傳統與現代的拉扯,現代人什麼都不信,古蹟可拆,歷史文化皆可忘卻,當下的欲望是唯一值得考慮的,這不也像個只會開口要的任性孩子嗎?但這樣的思考是否失去了更多?在真正的惡意前無法守住自己的靈魂,只能被不斷如氣球膨大、貪得無饜的惡鬼吸收殆盡。當豆豆反覆叫喊「不賣了」,不僅是逃離了餓鬼的騙局,也是重新確立自我價值:我知道什麼是真正貴重的,那就是一直守護著我的阿媽,與她代表的情感與象徵,那是絕對不可賣掉的東西。

三滴眼淚是類似童話的固定套路,收集某個物品就可以達成某種目的,與一開始「那個不能進去的房間」同樣常見(當阿媽這麼說,誰也知道接下來這猴囡仔就是要去那個房間,然後撕掉那張不能被撕掉的符)。但把待收集的物品設定為「阿媽的眼淚」卻很有意趣,把眼淚擦上眼睛就能看到鬼是更高妙的設定。研究臺灣文史的人們或許多少都有這種「把過往的眼淚擦上,然後就看到鬼了」的經驗。當然這是兒童取向的動畫電影,姑且把阿媽眼淚簡單地理解為某種神奇道具好了。三滴眼淚的收集也是祖孫情感的推進,除了阿媽流淚的契機,豆豆的位置也值得注意:第一滴眼淚時,是與阿媽面對面,比起了解阿媽的感情,更覬覦著她的眼淚。第二滴眼淚時,站在阿媽的側面,做一樣的事情,看得到與阿媽一樣的東西,也開始了解她的感情。第三滴眼淚,豆豆終於在阿媽的懷中,與她分享同個視角,也完全忘了必須收集眼淚,終於達到純粹而無矯飾的愛。這三個段落做得很細膩,也很好地掌握了觀眾的情緒曲線,一埋線二鋪陳並順利在三引爆,可說是全片最有效的設計。

Q4:當時有些負評說這部片「宣揚迷信」所以不適合給小孩子看,這樣的評價真的合理嗎?

A4:要求動畫片「必須怎樣」是很奇怪的,其實要求任何一種電影「必須怎樣」都很奇怪,但對動畫這麼要求是格外奇怪,因為動畫的世界觀理應比真人電影更自由。即使考慮對孩童的影響,因而要求影片裡「不能出現鬼怪」也是很荒謬。世界上有鬼怪的動畫片甚至真人電影可多得數不清了。如果鬼怪意指無法證明它存在的東西,那麼所有說世界上有聖誕老人的影片是否也一併不推薦給孩子看?問題不是有沒有鬼怪,而是用這元素傳達了什麼內涵。

《魔法阿媽》藉人鬼間的互動傳遞了什麼內涵?以一開始阿媽的日光燈段落為例,再看一遍會發現這段講的議題其實很深:一群老婆婆在縫壽衣,因為其中一個老婆婆快死了,不遠處另一個通靈的婆婆正在持咒,喃喃低語。光看描述彷彿是個陰慘慘的光景,但婆婆間的互動卻充滿歡笑,那盞一如字面的「日光燈」更增添了些許幽默。快去世的金水婆不小心把針縫到手上,「不痛,死肉怎麼會痛」,淡淡的一句跨過了生死,如此輕易。之後的招魂、水燈、普渡,人與鬼盡可能和睦相處,死不可怕,鬼也不可怕,重要的是善待彼此,然後好好送別。

相較之下,最後與惡鬼的戰鬥雖然看似全片高潮,實際卻只能說是點綴的調味料而已。觀眾早就知道惡鬼會輸,五雷印什麼的也不要緊,溫柔的人情才是核心。在這個世界就算牛頭馬面也會為了一個膽小的女孩而刻意變成三頭身的可愛樣,如果這樣還覺得會教壞孩子,對動畫的想像是否太過教條又無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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