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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台灣(4):時光實驗室

文/普納吉(藝術電影院工作者)

「時光台灣」系列文章來到第四篇,經過訪問家人、朋友、族群認同等專注於特定對象的短片,本篇以「時光實驗室」為題來介紹兩部偏屬實驗性質的紀錄片作品,分別是拍攝生活在台北市立動物園裡頭的生物們的《大象會跳舞》,以及將城市本身作為主角的《一中》。

時光之囚—黃庭輔《大象會跳舞》

在本次「時光台灣」的計畫中,黃庭輔無疑是與國家電影中心所典藏的這些歷史資料關係最密切的一位。黃庭輔自28歲便進入國家電影中心的前身「國家電影資料館」工作,從1989年開始一路經手這些寶貴的歷史資料,至2018年退休。黃庭輔在與這些文獻接觸相處的同時,發展自己的紀錄片作品,如《台灣魔朵》(2000)、《指月記》(2002)、《黃屋手記》(2006)等作品,在國內外各大紀錄片影展多有斬獲。出生於金門的導演也陸續拍攝了《03:04》(2001)、《島》(2012)、《不在》(2017)來討論故鄉搖擺在兩岸之間的模樣。作品質與量穩地產出,更讓黃庭輔從未缺席任何一屆的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在臺灣追求感動與眼淚的院線主流紀錄片中,留下另一塊長期耕耘的獨到作者視角。

  「大象長長的鼻子正昂揚,全世界都舉起了希望……」

1986年,台北市立動物園正式從圓山舊址搬遷至現在的木柵園區,滾石唱片公司集結了旗下歌手們獻唱這首至今仍耳熟能詳的歌曲<快樂天堂>,傳達人類對動物們的愛與關懷,與共存在世界上的一體感。然而,在黃庭輔《大象會跳舞》旁觀無語的鏡頭下,這一座座金屬玻璃打造的柵欄圍籠,真的是動物們的「快樂天堂」嗎?還是日復一日地被豢養著,直到失去了最後一絲野性,再也記不起天堂的模樣了呢?

《大象會跳舞》以固定的剪接節奏,交叉剪輯著動物園中的動物/人造物/遊客三種存在。動物們的百般無聊,人造物的冰冷無語,遊客們的好奇眼光,三者在輕靈的配樂中輪番上陣。老虎輕瞇著雙眼、猿猴撥弄著性器、黑熊蜷曲著睡眠,就算直直地將攝影機望進牠們的眼裡,也看不見任何波瀾;藏在樹間的監看系統、定時運作的灑水器、鐵網上的警告標語,這些人造物在這個仿製的自然中,維持著名為安全、實為隔離的高度控制;過去與現在的遊客們,用肉眼/相機對動物們扣下一個個凝視的板機,逼迫著動物們進行滑稽的表演,在人類幾世紀來持續追求奇觀的殖民慾望中,展示了權力施行的方向。黃庭輔藉由他一貫保持距離的冷靜視線,在一幀又一幀的畫面中,用有如監視器的視角,悄然無聲地看著動物園中的一舉一動,什麼都沒有說,卻勝過千言萬語。

有趣的是,當影像中的遊客在看著動物,這些遊客也被銀幕前的我們觀看著;當不同物種的動物們打著相同的呵欠,不同的遊客們也一再重複著相同的行為,動物與人類的界線似乎也變得模糊。被鐵籠關住的,或許不只是大象翩翩起舞的可能性,還有人們對自己的想像力。

時光倒影—鍾權《一中》

儘管臺灣與中國之間的影視圈交流日趨頻繁,但篇幅橫跨兩岸的作品卻一直是紀錄片領域的少數。不管是談論臺灣與中國的差異,或是兩岸的相似之處,總會觸發某一邊的敏感神經。中國難解的審查制度,更替這類的拍攝計畫增加許多不確定因素。

鍾權導演即是少數持續遊走在台北與北京雙城之間的臺灣紀錄片工作者。導演在大學畢業後赴中國攻讀北京電影學院,並拍攝了以這兩座城市為主題的《台北京》系列紀錄片(2006),捕捉兩地居民在相同文化商品的消費行為中,引起國族矛盾的臨界點。而《一中》就像是此系列多年後的番外篇,且實驗性質比《大象會跳舞》更為強烈。

《一中》大量使用了黑白畫面、倒轉、慢動作,以及全片最具象徵的鏡像效果。由同一位主角(導演),在充滿機械感的躁動配樂中,獨自遊走在黑白的台北跟北京街頭上。台北捷運/北京地鐵、臺灣警察/中國公安、中正紀念堂/天安門廣場,所有的人車都倒轉,如夢似幻,似假還真,直到消失在鏡像軸上。

在歷史資料方面,鍾權導演引用了蔣中正時期反攻大陸的政治宣傳片,不斷宣揚著共產黨統治的北京是多麼窮困,臺灣是多麼民主自由又欣欣向榮;然而,畫面中現在的北京卻是大興土木的繁榮,台北街頭則是全副武裝的警察面對著抗議的民眾,新聞旁白的字正腔圓,更凸顯了其中的荒誕感,彷彿台北與北京的時間/空間也在鏡中對調了。

台北/北京這兩座城市乍看是如此相似,卻又不盡相同,就算視覺風格上統一,仍感受到互斥之處。就像片名破題的「一中」,擁有同一個完整國土的夢想,內容卻是各自解釋,無法共有。一道鏡子的兩端,無論多麼地接近、多麼地想要產生交集,卻始終跨不過時光所設下的那道軸線,無法真正的碰觸。

如夢般的場景,傳遞什麼訊息呢?

對視聽者而言,以現實世界為拍攝對象的紀錄片,比起在編劇巧手下安排角色命運的劇情片,通常要來得真實許多。但其實紀錄片跟劇情片一樣,都有著導演所關心的命題跟立場,因此也會有導演的主觀意識存在。

在紀錄片中,導演觀點經常會以各種提問、回答、對話、旁白、說明文字等方式出現,讓導演透過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本文所介紹的兩部實驗性作品,不約而同地將對話、旁白、說明文字的成分降到最低,純粹地透過影像畫面本身來傳達訊息,甚至藉由影像的後期製作,讓畫面呈現如夢一般的場景。加上語言跟人聲的消失,讓臺灣影像作品中理所當然地存在的字幕也不見蹤影,最大限度地讓作品藉由電影語言說出自己的話來。

但由於影像/圖像/符號所能指涉的範圍,比起精確地文字要來得更廣,因此本篇所能解說的,僅為筆者所能接收到的訊息,不一定完全符合導演拍攝時的意旨,每位觀眾也都能表達自己的詮釋,沒有絕對的正確答案,而這也正是實驗性紀錄片的魅力之一。生活在同一個現實世界中,因為每個人不同的社會角色、身份認同、生活經驗,而對同一個畫面發想出截然不同的看法。

這兩部片就如同身處實驗室一樣,將「時光」作為化學元素,讓過去的現實世界與當下的現實世界並置、彼此對話,讓分子重新排列出單獨存在時無法存在的意涵。在全神貫注之中,藉由不走尋常路的手法,在實驗中發展出影像藝術更多的可能性。

 

※作品中所引用的國家電影中心檔案完整列表,可至時光台灣:翻檔案網站中查詢。

延伸觀賞

鍾權《台北京之比賽》(2006)

鍾權《台北京之過客》(2006)

鍾權《我們》(2008)

Tristan Quinn《我們還需要動物園嗎?》(2015)

黃信堯《雲之国(2015)

李香秀《黑熊森林》(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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