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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瓜人生》:比真實還真實的偶動畫

撰文:顏維萱

導演:Claude Barras

親愛的導讀者:

這回我們邀請各位欣賞是2016年出品的偶動畫《酷瓜人生》。文章中我會從「事實」、「劇情」,還有關於這部偶動畫的「製作過程」 去引導各位從文字上認識這部電影,中間會穿插一些導演接受專訪的訪談內容,還有影片段落的舉例。最後,我會以個人的觀影心得作為結尾。

這部作品的核心內容是破碎家庭兒童的悲傷與痛苦,使用色彩鮮艷的角色與佈景,簡約卻寫實的風格,直白地給人一種畢竟當事情已經不能再壞了,就無須多餘的遮掩或避諱的感覺。希望欣賞完這部電影,會給予各位坦蕩面對現實的勇氣。

作品的事實與寫實人生

《酷瓜人生》(法文: <Ma vide de Courgette> 英文: <My Life as a Zucchini>)。是一部瑞士與法國聯合出品的法語發音停格動畫。動畫故事改編自作家Gilles Paris所寫的小說<酷瓜的自傳>(Autobiographie d'une Courgette)。導演首先在2010年以短片 《Zucchini》 試探了一下水溫後獲得肯定,便於2016年以1小時10分鐘的長片問世。出品之後獲得許多影展好評:2017年美國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 (Academy Award Best Animated Feature)提名、2016年法國安錫國際動畫影展長片類最佳影片水晶獎得獎 (Annecey International Animated Film Festival Cristal Award for Best Feature)及觀眾票選獎得獎(Audience Award),凱薩獎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動畫片得獎...等二十幾項獲獎提名。

瑞士籍導演克勞德.巴拉斯Claude Barras (以下簡稱巴拉斯) 1973年出生於瑞士的謝爾(Sierre),曾經到法國里昂的 École Emile Cohl 學習,擁有人類學與數位影像的文憑,以及在ECAL (École Cantonale d’Art de Lausanne)學習電腦繪圖,也在瑞士日內瓦從事自由插畫家的工作,因此組成了這一跨國製作的團隊。

《酷瓜人生》的主人翁伊卡(法文Icare, 英譯Icarus),在希臘神話裡頭就是那位背裝上翅膀飛得太高、太靠近太陽,翅膀解體的伊卡洛斯。多麼深遠、警世的名字,但是他的媽媽選擇叫他「酷瓜」,法文”Courgette”(英文”Zuchinni”),就是買菜會看到的櫛瓜,又稱西葫蘆。「櫛瓜」或「酷瓜」,叫一個這麼樸實可愛又親民的暱稱,相對於原本的伊卡,可能意味著人生中,一開始的期許有可能與後來的現實不一定相符合,也有可能預告著悲劇即將降臨在這個孩子身上。

酷瓜出場就是一個人,在牆上佈滿七彩塗鴉的閣樓裡,畫著風箏,風箏上有一個男子,被放出去的風箏在窗外遠遠的,閣樓地板上除了有色鉛筆外,就是躺著一個個無聲的鐵鋁罐(後來知道是啤酒罐),這樣的場景設計,暗示光鮮亮麗的故事背後,往往伴隨著陰暗沈重的悲傷。《酷瓜人生》這部偶動畫在眾多優秀的參展影片的角逐下脫穎而出,有可能就是巴拉斯導演使用繪本般美麗鮮艷的色彩作為美術設定,並請動畫師用安靜沈穩地演出方式詮釋破碎家庭中孩子的寫實故事,有別於許多倚靠誇張動態、戲劇張力並充滿歡笑的奇幻冒險作品。

作品的劇情與戲劇般的人生

故事開場就是原本在閣樓玩耍的酷瓜意外失手害死了酗酒的媽媽。事情發生後,由於那位被酷瓜畫在風箏上與雞(英文翻譯Chicks: 意味著女人們)在一起的爸爸形象不知去向,又沒有其他親人,酷瓜被安排進入一個孩童收容中心,與一群年紀差不多也同樣沒辦法與父母同住的小孩一起生活。正當九歲的酷瓜試圖用自己的方式接受事實,獨自處理傷痛的同時,透過霸道直爽的西蒙解到,原來收容中心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有他們來到這裡的原因與背後的故事。從同儕彼此之間的陌生與衝突,到了解與體諒,甚至還談了場戀愛,酷瓜在同儕與長輩的協助下,找到了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方式。

電影中,雖然沒有直接說明他的媽媽「已經死了」,爸爸不在身邊「和別人跑了」,卻盡力揣摩現實世界: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造成的悲劇,真的是在這樣迅雷不及掩耳之下發生,無論你接不接受,它就是發生了。要將「人生中的現實面」這樣的設定搬上大銀幕吸引票房本來就有挑戰,比如說死亡、暴力、侵害、疾病,還有性。更何況是透過孩子的角度、兒童的言語與動畫的語言呢?

巴拉斯導演接受Cartoon Brew的專訪時說到,他的團隊要把冷酷現實透過孩子的故事呈現出來,下了一番功夫。「我們在悲傷的橋段歡笑,在歡樂的橋段哭泣。」巴拉斯說。首先,他先找來一位專門寫小說給年輕人閱讀的朋友 Morgan Navarro來幫忙改編對話的部分,但最後劇本的精神是由《裝扮遊戲》(Tomboy)、《女孩幫》(Girlhood)的法國作家女導演瑟琳.席安瑪(Celine Sciamma) 把幽默與感傷兼容著柔軟度與同理心。席安瑪自己的作品其實也非常簡約,她在撰寫《酷瓜人生》時,認為關鍵就是「以兒童的方式思考,但是不會陷入兒童式的說話腔調。」

兒童的思維是不會拐彎抹角的,至少與大人相比起來。比如說孩子們在車上七嘴八舌討論老師們的親密互動,每個孩子用自己的認知去談「性」與「愛」。孩子的說法微妙微俏,即使童言童語說「雞雞會爆炸」,卻也讓觀眾可以意會他們的說法。兩位老師們聽了也是笑一笑,發動車子啟程,不再額外解釋。(臺灣俗稱男性生殖器爲「雞雞」,法國俗稱的發音也是”zizi”。)

還有一個段落,是酷瓜與卡蜜兩人在半夜溜出雪屋,跑到外頭說話。兩人的對話真心直白,超乎想像的沈穩。看著兩個小孩子冷靜的口氣談起自己面對的問題和內心恐懼,讓身為大人的我們都屏氣凝神聆聽。導演與作者選擇在寂靜的雪景之中詮釋劇本裡的這個橋段,句句如同用拳頭擊在觀者鬱悶的胸口上難忍,但又因為兩個孩子彼此的坦然不避諱,那股不舒服的感覺瞬間消散在美麗的雪景當中,為故事承上啟下,為上半段畫了一個美麗的休止符,也算完整介紹完故事中每一位孩子的處境。

可遇不可求的部份也是在即興中才可能發生。導演在接受美國The Film Stage的訪談裡提到,有許多台詞是在孩子們即興演出中激發出來的,比如說「雞雞爆炸」這段,原本孩子演出的版本是「男生將雞雞放進女生裡面然後雞雞爆炸」,後來把太過露骨的捨棄,保留逗趣的部份,更增加了童真但不脫離孩童之間現實互動的樣貌。

故事中這些孩子的遭遇,想必身為大人的我們,都會期許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不要遇到《酷瓜人生》故事裡的遭遇,但我想問題可以這麼問:「當你遇到了,怎麼辦?」影片中表示,有良好的引導,從黑暗走出到光明是有可能的。西蒙從一個小霸王的角色,巧妙地引導酷瓜療傷與放開心胸,讓酷瓜不只開始能融入環境,也交到了摯友。酷瓜又以自己細膩的思維,去幫助卡蜜,讓卡蜜能從悲劇的陰影中走出來,獲得新生活。滑雪渡假村那位陌生的孩子,又以自己的方式去安撫了被誣賴說謊的阿梅,讓單純的阿梅帶了一份小禮物回家。有種說法,「過程比結果來得重要」,只要願意往前,遇到困境了都還是有機會收到那可遇不可求的人生禮物,擔心的只有停止前行,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偶動畫的製作過程

《酷瓜人生》的製作過程有許多值得一提的事情。首先我會簡述偶動畫的製作,再來就是這部電影在拍攝上與眾不同的地方。

偶動畫(puppet animation)是一種使用製作出來的玩偶、物件,與架設的小型佈景作為拍攝對象的影片。不同於布袋戲或懸吊式人偶的演出,偶動畫是運用偶與停格(又稱逐格)拍攝後,將單獨一張一張的照片串連並快速播放之下產出的動畫電影。由於操偶師(或稱動畫師更貼切),是每移動一小步就需要停下來拍攝一張照片,類似於將預設的動態分解成許多小細節一步一步,走走停停地完成,於是稱作「停格動畫」(stop-motion animation)

《酷瓜人生》的偶設計理念是導演為劇本量身打造:「極簡到最大值」是導演的概念。大大的頭配上圓圓大大的眼睛,能夠在鏡頭前將情感細緻地透過動畫綿密流露。也因為偶與佈景的設計像繪本一樣,而非著重太多細節與寫實質感,觀眾更能夠專注在角色的表情、情緒及那令人壓抑的靜默。這個視覺上極簡的設計成功避免喧賓奪主。

導演克勞德.巴拉斯談《酷瓜人生》動畫製作

結語:真相是前行的助力

親愛的導讀者:

與《酷瓜人生》一起入圍美國奧斯卡金像獎第八十九屆最佳動畫長片有 《酷寶:魔弦傳說》、《海洋奇緣》、《動物方城市》,以及《紅烏龜:小島物語》。以《酷瓜人生》這部才七十分鐘的長片,從腳本、美術、製作成本與製作難易度來比較,它其實是個小品,所以一入圍真的讓動畫界的人士們非常好奇,這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

原來它能角逐奧斯卡不在於絢麗技法、華麗的故事,而是用真實與坦白擄獲了觀眾的心。我們的世界包裝真的挺多的,《酷瓜人生》做得最棒的,就是卸下了一切不必要的東西,把話直白地說出來而已。“Regarding the minimalist aspect, simplifying is not weakening, but going to what is essential.” 「關於極簡主義的部份,簡化並非弱化,而是趨向什麼是必要的。」 

人們常常誤以為直白說話傷人、微婉指教是美德、簡約是偷工,但其實造成的是時間、物資上的浪費,以及許多言語上的誤會。我想,針對這個故事裡頭的人物遭遇,最需要的已不是更多謊言,也不是拐彎抹角,而是事實。看清楚事實真相才是能夠繼續往前走的一大助力。我想西蒙就是為同儕們扮演了一個這樣的角色,雖然他一開始有點孩子王的霸道,但是他知道他必須讓酷瓜自己說出真相,才能走出陰霾。酷瓜為卡蜜去偷翻檔案,也是想更瞭解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之下去幫助她。多有智慧啊!

最後我想說的是,「當真相的殘酷與悲傷都攤開在眼前了,願只要有彼此的互助與關懷,就有機會度過難關。」共勉之。

另外,讓這部在設計上走童趣、簡約又不失寫實感的作品這麼成功,就是聲音。

動畫的聲音是另外錄製的。錄音的時候,許多製作過程中的聲優或聲音演員會被安排時段在錄音室裡頭,面對分鏡或劇本對著麥克風用聲音表演出來。但是《酷瓜人生》的錄製方式非常特別,為了要達到導演想要的寫實聲音,選角指導Marie-Eve Hildbrand包辦了所有的聲音製作,從選角到執導小孩子的錄音演出。Hildbrand 建議導演巴拉斯尋找符合個性的孩童擔任演員,而非以年紀來選擇演員。選完角色之後,小孩子不是被分開安排進錄音室錄音,而是像話劇那樣彼此互動演出。因此Hildbrand還特別找了一個大一點的空間,將場地全部做了吸音處理,帶領孩子現場演出,再由專業的成音工程師捕捉每個孩子的聲音。Hildbrand指導孩子的演出技巧細膩,像是為孩子們上了一堂表演課,他引導孩子們不要去「演」,而是去揣摩自己若遇到劇情裡的狀況,並作出反應。

巴拉斯認為,錄音工程花了三十多個小時,六個多禮拜,非常值得!從聲音給予的空間感及每位孩子的情緒張力,讓導演馬上知道那每一幕要怎麼安排鏡頭與人偶位置。「即使前期錄音製作的費用相對龐大,但是我們更準確獲得了聲音本身的能量,這讓動畫師們非常開心。」導演在Cartoon Brew的訪談中特別提到他期望去營造一個不刻意的冷調幽默感。好比英國尼克.帕克(Nick Park) 製作的黏土動畫<Creature Comforts>,或者像法國導演楚浮 (François Truffaut)的 《四百擊》小男主角尚皮耶 (Jean-Pierre Léaud) 試鏡時那段風趣但不過度表現的特質。這些聲音的要求,也在孩子的演出中成功揣摩了出來。

《酷瓜人生》孩童錄音過程

引導問題與思考

一部好的電影能夠激發許多想像與討論可以從《酷瓜人生》裡的符號與象徵物談隱喻的藝術也可以從家庭背景談社會問題更可以談生與死的哲學問題。

1. 有聽過「觸景傷情」、「睹物思人」吧?影片中運用許多象徵意義的物件,讓人聯想到它背後代表的意思,是否能夠列舉影片中的物品與聯想到的人與事呢?又為什麼生活中要有這麼多象徵與隱喻呢? 例如:閣樓 / 風箏 / 啤酒罐 / 雞 / 水 / 小船 / 鳥巢 / 蛋 / 天氣圖案 / 寶寶(談符號與象徵)

2. 「酷瓜」其實就是蔬菜裡頭的「櫛瓜」。聽起來是個很奇怪的小名,但是討論看看,為什麼酷瓜會比較希望別人這樣稱呼他,而不是稱呼他的本名?(談自我認同)

3. 關心一個人有好多種不同的方式,有時候甚至看起來不像在關心呢!影片裡的西蒙非常有個性的用了自己的方式,說說看他如何去表達關心?如果是你,你看到一位新來的苦瓜臉,你會怎麼關心他?(談同理心與關懷)

4.    每個孩子的故事集結起來有點像是社會問題的縮影,還記得他們父母故事有哪些嗎?(談社會問題)

西蒙:非法用藥問題

碧亞:被遣返的母親,非法移民問題

豬豬:媽媽重複性的動作可能是強迫症,精神疾病的問題

阿梅:爸爸竊盜,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物質生活與經濟問題

愛麗絲:爸爸對她做了不當行為,可能是家庭暴力或性侵害問題

酷瓜:父母離異與媽媽的酗酒問題

卡蜜:父母的情愛糾紛與槍械問題

警察:“有時候是孩子拋棄父母”,獨居老人或人口老化的問題

5.  卡蜜的阿姨說:“孩子哪有什麼意願?”你們覺得自己的意願重要嗎?為什麼? (談自由意志)

 

 

顏維萱

2010年於芝加哥創辦奶油手肘實驗動畫影展(Butter Elbow Animation Festival), 至2017年共舉辦過四屆,除了邀請來自全球各地的創作者,去年首次舉辦芝加哥、台北各一場。目前於視野創映(Wenvision Creative Entertainment Ltd.)擔任製作人與動畫師、擔任天母國中課後多元動畫課程教師、曾任國家電影中心專文作者與講師、公共電視台兒童動畫工作營講師、以及自由創作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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