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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 TIDF 天堂異鄉人 Stranger in Paradise

撰文:陳平浩

希多.亨德里克斯Guido HENDRIKX|荷蘭Netherlands|2016|DCP|Colour|73 min

飾演「歐洲」的白人講師,先後以右翼與左翼的政治立場,對想要入境的難民們展開敵對與歡迎、拒斥與反省的不同說詞。他強調世界從出生就不公平,歐洲的優越其來有自,難民們也不甘示弱,雙方矛盾一觸即發。透過章節式的敘事,虛構與真實的激辯迸發出強大張力,深刻且毫不偽善地揭露出難民議題的問題核心。

第一部分:導讀與分析

你知道為什麼一個人要千里迢迢前往另外一個國家嗎?有的人是當觀光客,遊覽異國的風土民情、度假散心;有的人則是去參加會議,談大錢生意、簽貿易合約──這兩種可能是大家最先浮現於腦海裡的。

不過,也有的人是因為自己的國家發生戰爭動亂、或者遭遇獨裁政府的鎮壓迫害,只好逃亡到他國去尋求庇護──這稱為「政治難民」。還有一種則是因為自己的國家實在太貧窮了、無法維持基本生活,只好遠渡重洋到比較富裕的國去打工,通常是藍領階級的底層勞力工作,這稱為「經濟難民」──但這又迥異於接受高薪禮聘而到別國大公司擔任高階主管或CEO的白領階級。

近年,歐洲出現了一波「難民潮」:非洲或西亞(中東)國家,屢屢爆發血腥戰爭或大規模的赤貧,迫使許多人鋌而走險、離鄉背井,冒著旅途上的生命威脅,前往西歐或北美,期望能在這些「先進國家」裡,獲得政治庇護、或者追求較好的生活。然而,這些大量湧入的難民,對歐洲各國也造成了各種壓力:人口上的暴增、居所的提供或分配、對社會分工體系或社會福利制度上的衝擊、宗教文化或生活習慣上的衝突... ...。這讓歐洲許多國家內部也產生了對立:開放國界迎接帶來多元特質的朋友,抑或是關閉國界先求穩定自保再說。

這幾年,有許多導演以影像回應這一波難民議題,比如《海上焰火》(Fire at Sea 2016)、《深秋的黎明》(A Season in France 2017)、芬蘭導演阿基郭力斯馬基的《溫心港灣》(Le Havre 2012)與《希望在世界另一端》(The Other Side of Hope 2017)...等。而《天堂異鄉人》也正是一部關注歐洲難民問題的作品。但它有一個極為特殊的形式:導演邀請了一位歐洲白人演員,扮演一位「難民通關機構」的行政官員──這個機構,暫先收容難民,而後一一審核他們是否能夠通關並取得居留權。在攝影機前,這位演員兼官員,面對著一群群確實來自非洲或西亞的真實難民,與他們交談、討論歐洲的難民問題。

全片分成開頭的「序曲」(Prologue)、結尾的「終章」(Epilogue)、以及夾在頭尾之間的三「幕」(Act)。在這三幕裡,此位演員分別扮演了三種形象迥異的官員,面對難民以及難民議題,抱持了截然不同的態度與立場。另外,在同一間面談室裡,官員與難民之間的三場交鋒對話,構成了整部紀錄片的主體──這讓全片幾乎像是一本分成三章的「政治論文」,深刻分析與辯論了歐洲難民議題的諸多面向,也對觀眾提出了許多左右為難的、棘手的問題。

第二部分:延伸問題

一、在一部紀錄片裡,可以出現「演員」嗎?難道紀錄片不該只有「真實人物」嗎?請你注意這位歐洲白人演員的角色,想一想為何導演要在一部紀錄片裡安排一位演員?如果你認為一部意在「記錄真實」的紀錄片裡可以出現一位演員,那麼,請你想一想這位演員的出現讓這部紀錄片記錄了什麼真實?

二、除了演員之外,本片採取了一種類似於「劇場」的形式來結構整部紀錄片,比如「三幕」的結構,比如「換幕」或「換場」。此外,每一幕都出現的、官員與難民面對面交談的「面談室」(或教室),場景很像是一座劇場:人物在每一幕依序登上舞台,說出各自的對白台詞。請你想一想:紀錄片可以採取這種劇場形式嗎?導演選擇了這種劇場形式,有甚麼用意呢?捕捉到了什麼真實呢?

三、請你一邊看片一邊留意:既然這部片很像一篇政治論文,而論文都會提出「論點」,那麼,這部片裡像是分成三個章節的「三幕」,每一幕裡,那位行政官都針對難民議題提出了一個「論點」──這三個論點分別是什麼?你贊成哪一幕裡的論點?如果你不贊成某一幕裡的論點,想像你也是坐在台下的難民之一,那麼你會提出什麼來作為反駁呢?

四、如果這部片正是一篇政治論文,而一篇論文勢必有它進行論證的篇章結構和邏輯推演,那麼,這部片裡三個章節的「三幕」,其結構是怎麼安排的呢?也就是說,每一幕裡針對難民議題的「論點」,為什麼是以目前這個次序排列呢?這個一二三幕的次序,可以調換嗎?如果調換了,觀眾對這部片的想法會有所改變嗎?

五、事實上,每一幕的拍攝方式,都有些許的不同,你有注意到嗎?而不同的拍攝方式,和那一幕的論點,其實有隱密的關連。比如,第三幕(ACT 3),一改前兩幕頻繁的「對話剪接(正反切鏡頭shot/reverse shot)」,反而出現多次不剪接的「搖鏡」(PAN):這幕開始時,以平移的攝影機運動,讓坐成一整排的難民,整齊劃一地、依序以臉孔特寫入鏡──這幕的結尾也是同樣的電影語言,只是入鏡的只剩「篩選合格」的難民。此外,這一幕裡還有一段官員與難民逐一審核對談的畫面,構圖工整均衡、左右對稱。這些拍攝手法的設計,和這一幕的論點有什麼關係呢?

六、第三幕(ACT 3)的結尾,官員宣布了獲得永久居留權的難民的名單──只剩下三名「合格難民」了。(1)在宣布合格名單的同時,導演拍攝了難民的臉部特寫。此時,他或她心裡正在想什麼呢?導演為何要在這一時刻拍攝特寫鏡頭呢?(2) 官員同這三位難民一一握手道賀一聲「Good Luck」之後,他為何背對鏡頭向一面空牆那裡握手道賀呢?──這個動作非常短促,很容易被忽略。(3)當官員離去之後,攝影機仍然留在面談室內、以「搖鏡」(PAN)來回拍攝三位雖然通關,但卻沉默且表情複雜的難民,導演為何這樣拍攝呢?

七、除了影片主體的三幕之外,開頭的序曲(Prologue)和結尾的終章(Epilogue)也很重要。在序曲裡,導演剪接了許多「檔案影像」,包括新聞片、科學教育影片、人類學民族誌影片、電影史經典片段,也配上了導演的旁白。(1)如果一部紀錄片全部都是由別人所拍攝的檔案影像所組合而成,你覺得它還是紀錄片嗎?這位導演還能夠稱為「導演」嗎?為什麼?(2)請你留意這段序曲裡,在畫面上與旁白裡重複出現的「母題」(Motif)有哪一些?想一想它們和整部紀錄片的關係是什麼?(3)紀錄片裡的旁白,往往強烈暗示了導演對於拍攝對象或紀錄片主題的看法與立場,請你仔細聆聽這一段序曲裡導演的旁白,思考導演對於歐洲難民議題的看法,以及這段序曲和其後三幕之間的關係。

八、(1)終章與序曲的形式似乎恰好相反:沒有剪接、一鏡到底,並非檔案影像、而是導演親自在實景裡拍攝──為什麼首尾是以截然對立的形式呈現呢?(2)而且,終章裡的攝影機位置及其取鏡,也和中間三幕對立:三幕裡的攝影機距離難民和官員很近,所以充滿了特寫鏡頭,而且自始至終都在一間面談室裡,空間感十分狹窄侷促;然而,終章裡的攝影機似乎是從很遠、很高的地點拍攝,以至於,終章是「大遠景+定鏡(攝影機不動)+俯角+全景鏡頭」──為何導演要讓終章和三幕的形式恰好也相反呢?(3) 終章裡,飾演官員的那位演員,在真實的街道上遇到一群現實世界裡的難民──你覺得,他們是真的「偶遇」嗎?或者其實是導演的「安排」呢?也請你特別注意他們的交談,他們談到了「紀錄片」、「拍電影」這件事、以及「影展」,那位演員甚至以手指指向攝影機位置,「導演在那邊,在攝影機後面。」(這位置同時也是我們觀眾的觀看位置),「你們可以來參加電影節。」──如果是偶遇,為何導演要留下這段即興互動的談話;如果是安排,導演為何要如此設計對白台詞呢?(4) 交談裡,請特別留意其中一位難民的二句話:「這部電影可以如何幫助我們?」,「我們可以在哪裡看這部電影?」──請你思考這兩句提問,想像這是難民直接對你所提出的問題,然後試著應答。

 

撰文:陳平浩

臺大外文系、中央大學英美文學所畢業。曾任《放映週報》專欄作者和採訪編輯,影評另見 《破報》、《電影欣賞》、《紀工報》等。長年寫作一種介於「影評」和「論文」之間、篇 幅冗長的電影文章。近年擔任富邦電影學校講師,透過投影與吹奏,引領高中生進入電影的迷人聲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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